
“我分手了,一个星期前他还是跟我最亲密的人,这种感觉好像做梦一般,恍如隔世。这两天我没有一天是平静的,我劝自己,既然结束了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,但是我做不到,我忍不住看他的朋友圈,翻看以前拍的照片,然后不受控制地崩溃大哭……”
这段独白精确地捕捉了失恋初期那种割裂的、几乎不真实的痛苦。上一刻还沉浸在亲密无间的安全感里,下一刻就被抛入冰冷的孤独深渊,中间仿佛没有过渡。回忆越是鲜活,当下的缺失就越是刺痛。那些共同建立的习惯、分享的私密语言、对未来的一致想象,在关系断裂的瞬间都变成了反噬自身的利器。劝说自己“好好过”是一种理智上的命令,但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,固执地奔向那个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过去,这种身心分裂的状态,正是心碎最真实的写照。
这是一位女生失恋后的内心独白。分手是一种关系的丧失,这意味着我们失去了曾经那个亲近的人,也意味着失去了彼此共同设想的未来,因而很多人在分手后感觉生活失去了方向。我们不仅在失去一个伴侣,更在失去一个“身份”——作为某人男友/女友的身份,失去一个“世界”——由两人共同构筑的、充满意义的情感世界。日常生活的轨道被强行改变,那些曾经两人一起做的事情,现在需要独自面对或干脆放弃;那些曾与对方紧密相连的自我认知,现在需要重新定义。这种全方位的丧失,足以让最坚固的内心也感到地基动摇,前路迷茫。
当我们越是处在这种失控中,相应的,想要重新获得掌控感的欲望也会越强,所以我们常常希望自己身上有一个可以控制情感的开关,在分手后立刻走出痛苦,迎接新的关系、新的生活,殊不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,相反,越是想要控制,反而会更加失控。情绪如潮水,有其自然的涨落规律。强行压抑悲伤、愤怒或不舍,就像试图用手捂住即将喷发的火山口,压力只会在内部积聚,最终导致更猛烈的爆发或持久的内心耗竭。我们责怪自己“为什么还没好起来”,这种自我施压,恰恰成为了痛苦的放大器,让我们在原有的丧失之痛上,又叠加了无力控制自我的挫败感。
研究发现,大学生在失恋3个月后,对自己和前任的愤怒、攻击会减少;失恋12个月后才会有明显的行动去认识新的人、探索新的关系(肖友琴,2019)。这项研究清晰地勾勒出了情感愈合的时间线。三个月,大约是一个季度的长度,足以让最初尖锐的、指向外界或自我的激烈情绪逐渐平复。而一年,大约走过一个完整的四季轮回,才可能让内心有足够的空间和力量去真正向外展望,重新对新的联结产生兴趣和勇气。这提醒我们,愈合是需要“时间”这个重要成分的,任何催促自己“快点走出来”的想法,都可能违背了这个自然的心理规律。
也就是说,走出失恋不可避免地要经历一个自然的过程。这个过程不是一条可以任意加速的直线跑道,而更像是一条需要自己一步步去跋涉的、有起有伏的山路。路上可能有反复,有倒退,有以为自己已经翻过山丘却又遇见迷雾的时刻。理解和接受这个过程的“自然性”,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自我慈悲。它允许你按照自己的节奏去悲伤、去怀念、去愤怒,最终走向释然。
01
失恋后的四个阶段
1970年,心理学家约翰·鲍尔比提出了著名的“哀伤阶段”,主要包括4个阶段。这个理论虽然最初用于解释丧亲之痛,但其核心的“哀悼丧失”的心理过程,同样适用于失去一段重要亲密关系的体验。了解这些阶段,不是为了给自己贴标签,而是为了让你知道,你那些看似混乱、难以理解的感受和反应,其实是许多人在经历类似丧失时的共同体验,是心灵在尝试消化巨大变化时所经历的正常旅程。
阶段1 麻木、震惊
有学者访谈了失恋1年以上、且经历过严重心理痛苦的人在分手的第一个阶段情绪最为强烈(颜笑 & 贾晓明,2018)。最初的震惊像一道心理上的“麻醉剂”,它可能表现为一种不真实感,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糟糕的梦,醒来就会消失。这种麻木是一种保护机制,让心灵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时,不至于被瞬间击垮。
在分手后,所有的愤怒、悲伤都会无法掩饰地喷涌而出,当情绪过于强烈时还可能会痛苦到麻木。如果你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“被分手”了,这种痛苦感将会更加剧烈,甚至会伴随持续的崩溃,严重者还可能发生肢体和言语暴力。被动的、突如其来的分手,剥夺了心理准备的机会,如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猛推一把,坠入深渊。那种被背叛、被否定的感觉,会激发出原始而强烈的情绪反应,甚至可能暂时性地压倒理智,让人做出一些在平静时难以理解的事情。
阶段2 寻找、渴望
当强烈的情绪暴风雨过去之后,你会非常渴望与失去的人重新建立连接。也许每天会有无数个瞬间回想到过去,也许会敏感于分手后的变化,早上起来发现少了“早安”,微信置顶的位置不再有那个熟悉的头像,双人餐变成单人餐……这些微小的、日常的缺失,像一根根细针,不断刺穿着你试图建立的新生活。曾经共享的日常仪式,如今变成了提醒你“失去”的闹钟。渴望连接,是人类面对分离时的本能,是那个曾经紧密联结的部分在发出孤独的信号。
关系结束后依然有潜在的修复可能,这个阶段“希望仍存”,一个人可能会用直接、间接的方式不断确认这段关系是否真的结束了。这种“希望”可能是支撑你度过最初黑暗的一丝光亮,但也可能是延长痛苦的源头。你的理性可能知道结束了,但情感却拒绝接受这个最终判决,仍在寻找着任何可能推翻它的证据。
例如,你可能会在分手后依然跟对方保持联系,或者频繁追踪对方的社交动态、特别想知道ta过得如何,或者不断思考“如果我当初怎样是不是就不会分手”。显然,这个阶段是充满矛盾和挣扎的时期。你一边告诉自己不要联系,一边又忍不住点开头像;一边删掉照片,一边又从云备份里偷偷找回。你的心被拉向两个相反的方向:一个是接受现实向前走,一个是回到熟悉的过去。这种内在的撕裂和拉锯,会消耗巨大的心理能量,让你感到精疲力尽。
阶段3 沮丧、抑郁
当复合的希望彻底破灭后,你就会开始沮丧。弗洛伊德对“抑郁”的状态做了仔细的描述,那是一种“深刻而痛苦的沮丧感、对外部世界失去兴趣、能力全面受限、爱的能力丧失,个体明显偏离了自身的生活常态”。希望之灯的彻底熄灭,会让你跌入一个更深的、更弥漫的悲伤之中。之前可能还有“也许能复合”的念想作为支撑,现在连这个念想都失去了,剩下的就是一种深沉的、似乎没有尽头的低落。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,觉得生活失去了色彩和意义,甚至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和讨厌。
曾经亲密的人早已变成自我的一部分,恋人的丧失也是一定程度上自我的丧失,所以它必然会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,一个人的自我价值感也会有所波动。当你说“我们”的时候,那个“我”是与“你”交织在一起的。失去了“你”,“我”的定义也变得模糊和不完整。这种自我感的损伤,是失恋后抑郁情绪的核心。你会怀疑自己的吸引力、判断力、甚至自己是否具备爱与被爱的能力。
阶段4 重组、恢复
当经过上面三个阶段痛苦的洗礼后,随着时间的推移,某一天你也许会真的豁然开朗,在呼喊了一次次的“我要放下”之后,真的放下。不会期待再期待与前任复合、不会再想要时刻关注对方的生活,而是开始重新经营自己的生活。这种“放下”不是遗忘,也不是否定过去,而是将那个人、那段关系,安放在记忆中的一个合适位置。它不再是你生活的中心,不再有能力轻易搅动你的情绪。你开始能够以平静的、甚至带着些许感激或释然的心情,回想起过去,而不伴随剧烈的痛苦。
如果这个阶段顺利,你会发展出新的智慧:你能记住过去这段关系带来的笑声,你也能坦然面对与之相伴的泪水,你或许还会反思自己过去的言行、并积极构想下一段关系应该有何不同。你不仅“恢复”了,而且“成长”了。你对自己、对关系有了更深的理解,你更清楚自己的需求、边界和值得被爱的方式。这段经历,虽然痛苦,却成了你人生阅历和情感智慧的一部分。
当然,也有人会困在前三个阶段里出不来,他们难以重组和恢复,如果你在失恋后,陷入了长时间的痛苦中,始终没办法走出来,面对新生活,那就一定要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。如果悲伤持续数月甚至数年,严重影响了你的社会功能、工作和健康,或者你出现了自伤、自杀的念头,这已经不是单纯的“失恋痛苦”,而可能发展为需要临床干预的抑郁障碍或其他心理问题。寻求帮助是强者的表现,意味着你愿意为自己的心理健康负责。
值得注意的是,也有其他理论对丧失的阶段做了不同划分,你不需要把它们当作金圭玉臬套在自己身上,只是有所了解,从而更能接纳自己的某些反应。每个人的愈合旅程都是独特的,你可能不会严格按照这个顺序经历,可能会在某个阶段停留更久,也可能会在阶段之间反复。重要的是,你了解这些反应是常见的,从而减少因为“自己不正常”而产生的额外焦虑,给自己更多的耐心和空间。
02
分手后,如何更快地成长?
在理解并接纳了失恋的自然过程后,我们也可以主动采取一些方法,来促进自己的心理成长,而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时间流逝。这些方法不是要跳过痛苦,而是帮助你在痛苦中更有建设性地前行。
1、建设性的反刍
在分手后,如果你体会到很多难以控制的、不想要的想法,是很正常的,比如看到旧物件就想起某段跟前任的过往。这种反复沉浸在过去的消极事件的现象就叫做反刍。大脑仿佛陷入了一个关于过去的“循环播放”模式,不由自主地反复咀嚼那些令人心碎的细节、对话和场景。这种被动的、侵入性的反刍,往往会加深无助感和抑郁情绪,因为它让你不断重新体验创伤,却无法得出新的结论或找到出路。
显然,这种被动的反刍会带来更高的抑郁水平。但你也不必纠结于此,可以在它发生后加入主动性,创造建设性的反刍。既然思绪已经飘回过去,与其徒劳地试图驱赶它,不如有意识地将这次“反刍”转化为一次有目的的“反思”。从被动的受害者,转变为主动的探索者。
什么样的反刍是建设性的?你只要知道,当你又被迫陷入过去的沉思中时,主动问自己以下一些问题即可:
1)我会思考是否能从这次经历里获得意义——这段关系对我的人生意味着什么?它教会了我关于自己或关于爱的什么?
2)我会努力让自己思考我对这次经历的感受、并处理这些感受——我现在感受到的具体是什么情绪?是悲伤、愤怒、羞耻,还是混杂在一起?我允许自己充分地感受和命名它们吗?
3)我会思考我从中学到了什么——我了解了自己在关系中的哪些模式(好的和需要改进的)?我对伴侣的期待有哪些是现实的,哪些是不切实际的?
4)我会思考这次经历对我的未来会有何影响,包括我与他人的关系、我对世界的看法(Cann et al., 2011)——这次分手如何改变了我对爱情、信任或承诺的看法?它对我未来选择伴侣、经营关系有何启示?
当你重新解读和定义失恋这件事时,你就会有新的发现。有研究表明,在“分手后成长”上,失恋后的认知加工更为重要(del Palacio-González et al., 2017)。创伤本身并不必然导致成长,但如何“思考”创伤,决定了你是被它击垮,还是能从中汲取力量。如果你能从主动的反刍中发现积极的意义,你会更有可能降低抑郁水平、发展出新的智慧。这种意义不一定是宏大的,它可以很具体,比如“我学会了更清晰地表达自己的需求”、“我明白了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换来同等的回报,这本身不是我的错”。
2、灵活应用调节策略
当一件消极的事情发生,通常有两种应对策略,一种是关注问题的策略,一种是关注情绪的策略。前者是指直接处理压力的来源,后者是指处理因压力而产生的情绪(Studley, & Chung, M. C., 2015)。这两种策略没有绝对的高下之分,关键在于“灵活性”,即在不同的情境下,选择最适合、最有效的策略,或者将两者结合使用。
当我们能灵活运用这两种策略时,就能起到很好的调节作用。一个简单的例子是,如果看到某件外套能让你持续想起前任,产生难以控制的情绪,你可以努力去体验、表达、处理这样的情绪(关注情绪的应对策略),但如果它反复发生,也许你可以直接把这件外套收起来(关注问题的应对策略)。前者是去理解“这件外套为什么让我这么难过?它触发了什么记忆和感受?”,并通过书写、倾诉或自我对话来处理这些情绪。后者是采取实际行动,改变环境线索,减少情绪被触发的频率。有时,先处理情绪(让自己哭一场,写下来),再处理问题(收起或处理掉物品),会是更顺畅的流程。
这也是为什么在分手后,我会一如既往地劝大家要跟前任断联,最好删掉对方的手机号码,微信等,因为这种断联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指向问题的应对策略,比起调节情绪,采取一些行动可能见效更快。断联不是出于怨恨或惩罚,而是给自己创造一个物理和心理上的“隔离区”,以便于情绪的平复和自我重建。不断地看到对方的信息、动态,就像不断地去揭开即将结痂的伤口,让愈合过程无限期延长。删除联系方式是一种果断的行动,它切断了最容易引发情绪反刍的刺激源,为你的内心创造一个“无菌环境”,虽然一开始会很难,会不习惯,但从长远来看,这是最有利于快速恢复平静、将注意力转向自我的方式之一。
总的来说,走出失恋的痛苦是一个过程,它需要你接纳一些、也改变一些。接纳那些无法控制的情绪和自然的时间进程,改变那些可能加剧痛苦的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。如果你发现自己在某个阶段被卡住,可以及时寻求专业服务的帮助。心理咨询师可以帮助你更深入地理解自己的依恋模式、处理未完成的情绪、并发展出更健康的应对策略。
有时候,分手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,相反,它可以促使你将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,反思过去的关系模式中存在的问题。它是一次被迫的停顿和自省,让你有机会审视:在这段关系中,我是否忽视了自己的需求?我是否建立了健康的边界?我爱的究竟是真实的对方,还是我投射的幻想?成长总是会伴随着阵痛,但只要挺过去,终会迎来破茧成蝶的一天。那只蝴蝶或许翅膀上带着伤痕的纹路,但它依然可以飞翔,并且因为经历过破茧的挣扎,它的飞翔将更有力量,对阳光和花香的感知也将更为深刻。结束,也可以是另一个更有意识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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